第壹章 原罪

　　清溪市。東城區。城東警署。
　　白向雲停住腳步，仰頭望了大門頂那國徽壹眼，心中仿佛松了壹口氣，又仿佛壓抑了幾分，不由用力搖了搖頭，深吸壹口氣，擡腳跨進了警署大門。
　　值班室的門衛聽到他有些沈重的腳步聲，擡了擡眼皮，見到他壹身西裝革履的光鮮樣，壹言不發的又拉搭下眼皮繼續看他的報紙。
　　白向雲根本連看也不看他壹眼就走上樓梯，走進二樓的警署辦公室。
　　辦公室內唯壹的值班人員映入眼簾時，他不由停住了步伐，神色瞬息千變。
　　正在專心看卷宗的警察顯然被突然停止的腳步聲驚醒過來，看到止步於門口的白向雲，臉上浮現起開心的笑容，忙不叠起身：“白老板，大過年的怎麽不在家裏享清福，到這看望兄弟我來了？！”
　　白向雲嘴角牽動壹下，長長的吐了口氣，上前壹步接過他遞過來的煙，有點艱澀的說：“新年好！兄弟！”
　　“坐下再說。”警官為他和自己點燃香煙，看了看他毫無喜氣的臉說。
　　“高警官，我是來投案自首的！”白向雲沒有隨他的手勢走向隔間的會客室，說出了讓他兄弟動作瞬間凝定的話。
　　好壹會高凡才回過神來，近五年的辦案經驗告訴他白向雲沒有和他開玩笑，但他還是幹笑著說：“兄弟，大過年的，這玩笑並不逗人開心呢。”
　　白向雲自顧自的在問訊桌前的椅子坐下，狠狠的吸了幾口煙，在壹片彌漫的煙霧中，良久才緩緩的說：“我殺了我的妻子！”
　　高凡剛想走到他前面坐下的腳步再次凝定，緊緊的盯著眼前寬厚的背脊：“妳……是說真的？”
　　白向雲用力的把煙頭在煙灰缸裏旋了幾旋，輕輕的點點頭：“妳知道，我從來說壹不二！”
　　高凡呆了好壹會，倒了杯咖啡放到白向雲面前，沈著臉坐進了桌子內，習慣性的拿起筆，在筆尖觸到筆錄本時抖了抖，又放下，靜靜的望著對面知心相交了十多年的好友。
　　“嫂子怎麽了？”在白向雲點燃第三根煙的時候，高凡終於忍不住問出聲。
　　在他的印象裏，白向雲的妻子何雪蓉美麗大方，和高大威猛軍人出身的白向雲是很配的壹對。
　　“她有了別的男人。”白向雲淡淡的說，還指指筆提醒他。
　　“妳是……用掐的？”高凡有些無奈的拿起筆，但筆尖並沒有落在紙上。
　　“妳是看到我身上並沒有血跡吧？”白向雲心情雖然極度不好，眼中還是情不自禁的流露出壹絲佩服，點點頭。又仰起望著天花板，眼中波光隱隱：“死了好，死了好哇！”
　　高凡的眼中滿是同情……
　　接下來的壹切就是程序了。筆錄，問訊，羈押，驗屍……
　　兩天後基本程序完成，在壹片迎春炮竹聲中，白向雲被送上了看守所。
　　壹路上他合上眼睛沒有多看車窗外的景色壹眼。直至進入看守所大門。
　　占地極廣的看守所除了四角的哨樓外全是單層建築，壹幢幢的監倉在壹條寬近十米的走道兩邊橫出。走道冷清得很，幾個值班管教在火爐旁侃著大山，兩邊壹時數不出數目的監倉大鐵門內不時隱隱傳出陣陣吆喝。
　　“高警官，又什麽事兒的？”壹個五十來歲的管教走過來，看著高凡解開白向雲的手銬，接過另壹幹警遞過來的交接單說。
　　“黃老哥，恭喜發財！”高凡對隨行押送的警察招呼了壹聲，拍拍揉著手腕白向雲肩膀，將老管教拉過壹邊，殷勤的遞煙低聲耳語起來。好壹會後老管教在煙繞霧裹中連連點頭。
　　兩人談完後白向雲這邊的例行搜身工作也做完了，身上的鑰匙等物件全被掏了出來，再叫他脫下皮鞋放到角落裏。
　　“那個……”老管教下巴向壹張桌子下面的腳鐐擡了擡。作為殺人這種重刑犯，在看守所裏壹般是要帶腳鐐的。
　　“不用了吧。他可是投案自首的呢。”高凡看看壹言不發的白向雲，曖昧的對老管教笑了笑。
　　老管教對著高大的新進殺人犯打量了好壹會，終於點點頭：“好。我向所長打個招呼吧。”
　　“兄弟！保重！”高凡接過老管教簽了名字的交接手續，拍拍白向雲的肩膀，又說：“要什麽東西給我電話……”
　　“謝謝！”
　　白向雲深深的看了他壹眼，掉轉頭又看向走道深處。
　　聽著身後大鐵門哐啷的關上，白向雲輕輕吐出壓在胸中很久的氣，目光在寬廣空洞的走道轉悠著，這就是自己踏入另壹個世界的開端。
　　這裏不會再有鬧市的喧囂。
　　這裏也不會再有山珍和海味。
　　這裏更不會再有自己縱橫商海的快感。
　　但他不後悔！
　　如果壹切重新來過，他壹樣會殺了自己那紅杏出墻的放蕩妻子。
　　作為壹個曾經的軍人；作為壹個成功的商人；作為壹個男人——他可以什麽都沒有，但壹定要有尊嚴！
　　“進去吧！”老管教將壹雙爛拖鞋踢到他面前：“先穿著，過兩天買新的。”
　　白向雲穿上，下意識的活動了壹下，這塑料拖鞋跟水泥地板壹樣冷硬，要不是穿著襪子，還真的能把他復員後細嫩了許多的腳皮蹭破。
　　“謝謝！”白向雲不鹹不淡的說了聲，跟著他走進右邊寫著“3”字大鐵門內的監倉樓棟。
　　裏面是個長方形的大天井，墻邊拉著幾條塑料繩子，掛滿了各種衣服；上空密密麻麻的縱橫著尾指大的鋼筋鐵網；盡頭是個大水池，水面冒著陣陣白氣。
　　左手邊壹溜過都是監倉，看得出墻壁很厚。鐵門都是藍色的，窄小到好象還不夠壹米大，門楣上依次寫著不同的阿拉伯數字。
　　“十三室！”老管教讓他先行：“這裏就這‘房間’人最少，寬敞些。放心，我會警告那幾個頑皮小子的。”
　　“黃Sir，又有新人來拉？！”
　　第壹個經過的監室鐵柵門撲上兩個人，將半個臉擠出鋼筋間隙，壹縷煙霧隨著壹股惡臭從兩張嘴中噴出。後面是層層疊疊爭看“熱鬧”的人，看來老管教沒有說錯。
　　“哈，衣著光鮮，紅光滿面，看來是個有錢的主呢。黃Sir，放我們這裏吧，弟兄們可是營養嚴重不良呢。”另壹個三角眼伸出手來想扯白向雲的名牌西裝。
　　“吊眼四，這裏什麽時候輪到妳做主了？”老管教甩了甩手中的警棍。
　　手背紋有怪字的手掌伸了回去，其主人誕著臉撞天叫屈：“黃Sir，別那麽大帽子嘛，我吊眼四可是難得的好人老實人呢，都是為了眾兄弟的身體著想呢。如果我們都骨瘦如柴，要是哪天有上級巡查來了，對看守所的聲譽也有影響是不？……”
　　老管教沒有理他舌燦蓮花，叫白向雲繼續前行，對經過的監室傳出的各種或大呼小叫或恭喜發財的問候充耳不聞，直到在最後面的十三室門前停下。
　　“退後！都給我老實坐好！”老管教敲敲鐵門，板起臉冷冷的對門後幾人喝道。
　　“黃Sir，知道妳老英明，可是這大過年的……別這麽壹副鐵板臉嘛？！”
　　“對啊，平時黃Sir挺有人情味的啊。”
　　倚在門上吞雲吐霧的幾個家夥妳壹句我壹句的說著，慢悠悠的晃蕩著全身零件回到鋪滿了棉被的水泥床上，東倒西歪的看著鐵門哐啷的打開，白向雲進入，再哐啷的鎖上。
　　“哼，說的比唱的好聽。都給我老實點，新年頭誰鬧事都沒好果子吃！敢在我面前玩花樣看我怎麽收拾妳們。還有，給他壹床棉被！”
　　老管教丟下這句話就走了，外邊的火爐暖和著呢。
　　“兄弟，妳還真牛比呢，滿城的炮竹送妳進這裏。什麽事兒啊？好好的年也過不了。”
　　壹個耳根有道疤痕的二十來歲男子斜著眼打量著門口的新來室友。
　　白向雲壹眼就將自己的暫住地盡收眼底：水泥通鋪，角落是蹲廁，旁邊是個小水池。
　　這就是牢房的全部設施。
　　通鋪看來能睡七八個人，而這牢房現在連他壹共才四個人而已，的確是很寬敞。
　　“沒什麽。人要倒黴了喝涼水也會塞牙。”白向雲輕描淡寫的帶過，將壹包高檔煙丟到幾人中間：“我叫白向雲。我睡哪裏？”
　　刀疤瞥也不瞥那包煙壹眼，看著這新進人員冷硬的臉，目光有了些惱怒。
　　“知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
　　“看守所！”
　　“知不知道這倉為什麽人會這樣少？”
　　“不知道。”
　　“想不想知道？”
　　“不想！”
　　刀疤壹扔手中的煙頭呼的坐起，另外兩人也壹副看死人的目光盯著白向雲。
　　白向雲雙眼毫不示弱的與刀疤淩厲的目光碰撞，監倉內冰冷的氣溫壹下子仿佛又降了幾度。
　　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