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頭重腳輕

　　畫面稍稍有些奇怪，父母兩人雙雙看向孩子，孩子雙雙看向攝影師，但是，具體哪裏怪異卻又說不出來，難道父母不應該看向孩子嗎？難道父母的註意力全部都在孩子身上不是日常生活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只有林漢洲敏銳地註意到了壹個細節：
　　四個人都沒有眼神交流。
　　明明應該是展現出壹家人和樂融融的照片，但四個人之間都沒有任何眼神交流，反而是讓燦爛的笑容看起來像是虛偽的假象。
　　林漢洲擡起頭來看了陸潛壹眼，似乎想要分享自己剛剛的發現，但註意到陸潛的視線完全專註地看向前方，腦海裏的想法就跟著走神，然後又重新看向監視器，專心致誌地投入其中。
　　鏡頭裏，攝像師完全沒有註意到這樣小小的怪異瞬間，動作自然也就沒有停頓，習慣性地摁下快門，彩虹屁源源不絕。
　　“很好！漂亮！笑容，對，對對對，完美！”
　　“妳們的表現堪稱完美，完全就是完美的幸福家庭！”
　　但總覺得還缺少壹點什麽。
　　“現在，先生，妳可以摟住太太的肩膀，表現親密壹些。”
　　“小公主，妳可以摟住我們滑雪冠軍的肩膀嗎？對，就是這樣。”
　　盡管攝影師沒有察覺出眼神交流的這個細節，但還是能夠感受到四個人之間若有似無的那層無形壁壘，於是用直白的動作來打破壁壘，然而，僵硬的動作、模式化的笑容，就如同廣告裏全然不認識彼此的四個人扮演幸福壹家人壹般：
　　商業雞精。
　　“很好，太太也摟住小公主，妳們互相摟住彼此，對，肩並肩地站在壹起！”
　　“冠軍！來壹個冠軍的笑容！剪刀手？很好很好！”
　　哢嚓，哢嚓哢嚓哢嚓。
　　壹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之中，快門聲響穿透大風聲響湧動著，就好像隱藏在平靜湖面底下的滾滾浪潮壹般，汩汩，汩汩，悶悶地響動著。
　　“很好，再來壹張！再壹張！漂亮！完美！真的太好看了！”
　　“現在，先生，妳的腦袋可以稍稍靠向太太嗎？對，親密依偎。”
　　“妳們兩個依偎著彼此，然後兩個孩子依偎著彼此。”
　　陶麗心情不錯，笑容滿面，本來她對拍照是沒有任何興趣的，但拍著拍著就開心起來，仿佛他們真的是幸福美滿家庭壹般，仿佛他們真的站在世界之巔壹般，然後用照相機牢牢地讓瞬間成為永恒。
　　陶麗想著，拍照似乎也不錯。
　　然後她就擡起頭看向馬文，卻發現馬文正在低頭整理衣領，全然沒有對視的意思，這讓陶麗嘴角的笑容微微僵了僵，視線低垂下來，微微閃爍的光芒緩緩暗淡下去。
　　馬文慢了半拍才看向陶麗，卻只是看到陶麗冷冰冰的頭盔，顯然沒有配合攝像師的打算，但他也並不怎麽在意，抿了抿嘴角，準備看向攝像師。
　　就在此時，陶麗再次擡起頭來，兩個人的視線終於交錯了壹下，但兩個人似乎都心不在焉，沒有過多停留就馬上轉移開來，並且在攝像師連續呼喚下，兩個人同時將腦袋靠向對方。
　　砰。
　　頭盔就這樣直接撞擊在壹起。
　　陶麗的表情明顯不太好，從緊繃的下頜弧線就能夠察覺出來，怒火稍稍洶湧些許。
　　馬文則全然沒有任何變化，根本就沒有把這壹次碰撞放在心上，看著攝像師，露出壹個商業式的笑容。
　　陶麗臉色僵硬，微微出神的眼睛可以清晰感受到壹股負面情緒的洶湧，甚至有那麽短短的壹剎那，仿佛馬上就要爆發壹般，但攝像師的聲音又再次傳來。
　　“笑容！準備！”
　　“很好，就是這樣的姿態，親密壹點！”
　　陶麗輕輕吐出壹口氣。
　　“1，2……”
　　伴隨著攝像師倒計時的聲音，陶麗的笑容就宛若曇花壹般綻放開來，又甜蜜又幸福，又沈醉又享受，小鳥依人地微微依靠在馬文的懷抱裏，兩個人的頭盔微微觸碰在壹起，然後她的雙手還搭在女兒的肩膀上。
　　“耶！”
　　馬旭比劃著壹個剪刀手，對著鏡頭大笑起來，露出缺掉的兩顆門牙。
　　幸福，美滿。
　　哢嚓。
　　攝像師摁下快門，記錄下如此完美的瞬間。
　　監視器前，林漢洲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猜想是正確的，但他沒有欣喜若狂地想要炫耀，而是歪著腦袋，似乎想要改變壹個角度觀看畫面，然後又朝著另外壹側歪腦袋，身體怪異地扭曲著，仿佛在研究什麽。
　　站在後方的工作人員就可以看到林漢洲如同壹只蚯蚓般扭來扭去，畫面著實喜感，但問題就在於，林漢洲非常專註非常認真，全然沒有在調皮搗蛋的意思，這反而是讓畫面更加怪異起來。
　　他們有些想笑。
　　但拍攝現場還是需要保持安靜，特別是距離收音話筒如此近的位置，所以壹個個都低垂著腦袋閉上嘴巴。
　　然後，就在此時——
　　“卡！”
　　山頂上傳來陸潛通過對講機傳播出來的聲響，瞬間打破了拍攝狀態，從電影回到現實，但現場工作人員都沒有立刻移動，全神貫註地等待著導演的下壹步指令，演員們也全部朝著導演的方向望了過去。
　　可是，陸潛卻沒有理會那些視線，而是朝著林漢洲身後的方向看過去，沒有說話，視線平靜地忘過去。
　　那些工作人員的嘴角還殘留著沒有來得及消失的笑容，但察覺到陸潛的眼神之後，壹個個馬上嚴肅起來，慢慢地、慢慢地腦袋低垂下去，全然沒有了剛剛“歡樂”的氣氛，空氣不知不覺地凝固起來。
　　呼呼。
　　呼呼。
　　狂風肆虐，身體不由打起冷顫，但比起心理層面的恐懼，物理層面的寒冷似乎也就沒有那麽難熬了。
　　現在，大家都知道陸潛是認真的，哪怕林漢洲依舊在椅子上扭來扭去，也沒有人敢再做出任何表情。
　　壹直到陸潛收回視線，那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才消失，稍稍停頓壹秒，緊接著對講機裏就再次傳來陸潛的聲音。
　　“很好。我們可以從這裏撤退了，準備更換壹個場所，拍攝下壹場戲。”
　　這就通過了？
　　前前後後等待準備了將近四個小時，然後拍攝工作兩分鐘就完成了？
　　這很好，這非常好，因為這意味著拍攝保證了效率和質量，但總覺得有些頭重腳輕，壹時之間還有些荒謬，以至於眾人也不知道應該怎麽反應，特別是出現林漢洲這個小插曲之後，就更難以掌控氣氛了。